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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个实验室位于一片树林之中。这里长着很多e行星上习见的茎干粗壮,叶片巨大而下垂的植物,两座外形不规则的白色房子隐蔽在浓绿的树木后面。在它们相对的那面外墙上,一边像商店招牌似的大字写着“云幽灵”,字体还是那种模仿孩童笔迹的东倒西歪的风格,一边用同样的小一点的字写着“人类的勇气与坚毅,将永刻于星空之下”,好像是流浪时代某位执政官的名言。


地面上有条分岔的小路通向两边房子,其它地方都长满了青草。隐藏在其中的投影缓缓开启,出现了一袭黑色长裙的女子背影。即便在中午的树林里,这透明的身影穿过阳光,漂浮在白墙高处圆形黑色天窗的位置,还是很容易地让人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惊。


投影预热结束,陈小依降落到地上,转过身来,开始按照人类的步速朝访客区域走路。地面上也升起了几块方形的像石头一样的东西,这样大家就可以坐下来谈话。


投影中的人明明可以直接在地上走过来,预热期间却非要漂浮在半空中。无怪人们把这个地点戏称为“墓地”,刘培强对景观设计师的个人爱好简直无力吐槽。


“刘工。”


可能除了她,现在没有人会当面叫他刘工了吧,个个都恨不得把那星光熠熠的上将军衔带上。刘培强还没怎么与陌生人接触,但他知道,就连行星广场的那尊雕像,三颗将星的肩章都不晓得什么时候给添上去了。


走过来的投影真的就是她,当年那个身材瘦小,面色苍白而冷淡的地下城护士,连声音都与刘培强记忆中的毫无二致。


“MOSS,我为什么还会记得她的样子?”


刘培强忽然发现不对。MOSS没经历过那些事,而且那段时间MOSS被限制了外网,通讯腕表也没在医院里,它应该没有关于陈小依的资料。而他自己的记忆并没有保留下来,早已随着身体消散在那片暗物质云了。


“你对我做了记忆采集吗?”不对,刘培强做过领航者1号的所有搭载实验,他知道上面没有大脑研究相关的设备。


“刘培强上将,MOSS无法对您做大脑记忆采集。在实验期间,除了MOSS储存的记录之外,MOSS和分子幽灵团队搜集了大量相关资料,特别是目前保留下来的监控视频材料,并尽量从早期资料中复原了您应该经历过的记忆。但您的记忆迄今还是不完整的,MOSS希望和陈小依女士合作,对相关的部分进一步补充编码,对您的记忆再次升级。”


“刚才你们俩是在私下对话吗?”刘培强搜索了一遍自己的数据,发现他只有那次庭审的图像资料,对于医院里发生的事,他记得大概,但却有很多细节是缺失的。


“是的,刚才我们已经交换过一轮数据了。” 陈小依走到了近前,“我觉得,MOSS真的可以给您做任何事情。”


“小依,不要叫我‘您’,称呼‘你’就好。”刘培强向她伸出手去。


陈小依没跟他握手,低下头抹了抹眼睛:“刘工,那时候……我……我真傻。”


“没关系的,我们现在不是都站在这里了么?相信我,小依,我没有责怪过你,那段时间大家都是混乱的。”


陈小依看着地面:“是,我参加了秘密组织,其实不是主流的地球之子,算是一个小分支吧,他们给我弄来的药,我怎么就糊里糊涂的去做那种事,还自以为是替天行道……其实我也不喜欢和他们在一起。他们在北京有很多人,你没去过他们的集会,都不知道他们有多疯狂。”


“所以,后来你放弃了逃走?”


陈小依点了点头:“呆在牢里,可能还比较安全。张工也同意这样做。”


这是说,张羡云在庭审之前就跟陈小依计划过这个事情么?刘培强倒是没想到。


“那时候,刘工你拖着还没有痊愈的身体替我到法庭上去申辩,可是我都没有什么感觉。谁知道,后来我没多久就出去了,到了那时,我才意识到,我错了,我只不过是被派别洗了脑,做了不该做的事情。”


“没多久就出去了?”他们终于坐下来说话,刘培强怎么也没想过会是这种结局。


“您驾驶领航者1号离开地球并公布了全部探测资料,此事随后引起了极大的争议。在各方争论达到白热化的时候,许多与流浪地球计划有关的犯人都被提前假释,无论所属派别,但后期并未进行追踪,实际上形同释放。”MOSS补充了一句。


“然后张工和郭工让我离开北京,跟我一起走的还有几个基地里的人,都是被警察追查得紧的。他们说,反正他们要提前退休了,做点什么事也无所谓。当时地面还是挺乱的,我们到了地面上就各自分开了,我就搭车去了苏州地下城。”


什么郭京飞也参与了?刘培强差点就喊了出来。


“郭工掌握着电梯系统的钥匙啊,不然我怎么可能随便上地面呢。他们送我进电梯的时候说,刘工不会回来了,他都没有怪你,我们责备你又有什么意义呢。经过这件事你也明白了,以后好好生活,重新开始,别再搅合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。”


“你是苏州人吗?”刘培强一直就觉得陈小依跟热情奔放的京妞周倩差别很大。


“我是太仓人。”


“那……老张和老郭,他们后来……”


“然后他们就离职了,还受了很长时间的审查。在那之前他们设法把刘启和朵朵调进了跟基地有关系的京郊工厂,还故意遣散了好几个先遣号的工程师,安排他们到其它地方去避避风头。实际上这些事情,基地司令王浩晨少将还有很多高管都参与了,不过好在最后没有牵连到整个基地,基地没有解散,保住了很多研究成果……这些在领航员博物馆里都有写。对了,这么长时间,刘工你都没去过领航员博物馆吗?”


张羡云和郭京飞为先遣号探测器和他“叛逃”的事情承担了责任,王浩晨少将后面肯定也受到了牵连,还不知道还有谁……刘培强低着头,一拳砸在大腿上,实实在在地穿了过去。


“刘培强上将,这已经是100年之前的历史,请不要以此种方式进行发泄。”MOSS沉寂许久的机械音响了起来。


“那,关于刘启和朵朵,你还知道什么吗?”


“刘启后来考上了领航员,和李一一一起在太空待了很长时间,这还是朵朵告诉我的。”


“啊?”刘培强已经搞不清楚故事的走向了,“像他这种情况也可以当领航员吗?”


“关于飞船派和地球派的混乱争议只持续了一段时间,其间和之后,很多人开始研究探测资料,并且认真思考您在演讲中所说的话,有一段时间,太空移民似乎已经达成共识。目前的历史学家认为,虽然在之后的几十年里,由于多种原因,各种争论反复发生,但是这段时间对后来的太空移民产生了奠基式的影响。事实上,曲率引擎飞船也是在这段时期内重新开始研制的。”


这么说来,刘启和朵朵后来的处境不至于太糟,刘培强稍感放心。


“朵朵怎么去了苏州?”


“刘启考上领航员,要去太空好几年,她就申请调去苏州工作,因为那里是离上海最近的地下城。她对上海的心结一直都没有消除,虽然地面都已经清理了,她不时还会找着机会去上海市区看一看。后来我才告诉她,其实我也有好几位亲人在那里面,后来我跟她一起去过两三次。”


见刘培强和MOSS都听得十分专注,陈小依就继续说下去:


“我第一次知道朵朵在苏州,就是因为她偷跑去上海,把自己给弄伤了,还没去医院,痛得厉害,路过我们诊所就进来了。然后才发现我在那里,她就不停地叫着不要我看病,我会给她下毒,还想跑掉。我直接拿了根麻醉针指着她说,你敢再喊一句,我就真的给你打下去。她还真不吱声了。后来有两年时间她都不肯跟我讲一句话。但是到后面我们又熟络了,不过等刘启和李一一回来,她最后还是回北京去了,毕竟哥哥还有周倩他们都在那边。周倩出任务的时候还到苏州来找过我,但是我就没再回去过了。”


“这么久我都在忙着系统升级,还不知道刘启和朵朵后来的情况,你这么一说,我终于放心了。”刘培强稍微舒展着身体,“那你后来就参加了人类记忆和思维模拟系统,你应该是最早的一批自愿者吧?”


陈小依点点头:“那段时间有很多人采集了,就是在头发里面插几个接头。但是有很多参加的人,对身边的人是保密的。记得空间站那边也有采集数据,空间站可能更多人会去,我总觉得户口和长条都会去。后来实验进展不顺利,就没再采集了。”


刘启和李一一很可能也加入了这个计划,保存了记忆?刘培强惊讶地张圆了嘴。


“你确定他们去了吗?”


“我不知道究竟有谁去了,我只是觉得有可能。”


“那他们的数据也在这里面吗?”刘培强指了指那两座白房子,系统主机必然在房屋里。


“不,他们的没在这里。”


“那还能在什么地方?”


“还在地球上。”


“哦?”刘培强一愣,“那你们几个为什么又在这里呢?”


“现在做成虚拟AI的都是第一批实验品。其实这么多年来,他们研究的就是我们这十几个人的资料,拿着原始数据一遍一遍地反复尝试怎样做成AI。所以最早拿出来做实验的,要不就是像我这种有前科的人,要不就是没有家属的普通人,这样在实验失败的时候,销毁不会遭到反对。我们都被销毁过很多次,如果是像您这样的英雄,那就难办了。”


陈小依指了指两座白房子:“在这里的,都不是什么好鸟。”


“别这么说,你也是英雄,你以为我能替老张挡子弹吗?”刘培强摆摆手,“那别人的数据,都没有转移过来吗?”


“是的,现在技术已经成熟了,分子幽灵也出来了,可能他们不会再做虚拟AI了。我们这十几个人的数据是团队的人随身带过来的,大部分采集好的数据都留在地球上,在原来的主机里面,包括空间站采集的数据也放在那里。”


地球和e行星的距离太远,用无线电传输这种不重要的数据太不经济,确实没必要转移。


“你们有什么权限吗?”


“我们就是普通的虚拟AI,工作权限,跟外面的一般AI是一样的。如果把我们看成人的话,那么就等于是住在这个主机吧,我们也要工作的呢。”


“你做什么工作呀?”刘培强好奇地微笑起来。


“有时候我们会给附近的实验室做运算,这架主机现在还很空闲。但主要是行星1区到9区的物流遥控中心,刘工你不知道吧,给你送货的小AI都归我管呢。快递有专用运输标志,我们不会知道你买了什么的。以后你喜欢哪个角色,我多点给你派过去。”